「……以輪船、鐵路為代表的現代交通設施的創辦,以及鄞縣、定海、上虞三個核心城市商業的拓展,構成了寧紹商業前所未有的盛景。如果說寧波已經初具氣象的輕工業是對本土工業圖像的拙樸描摹,那麼寧紹的商業發展,則是寧紹人自古以來經商傳統的具現回歸。」
「……寧波自古以來經商之風就很繁盛,茶葉、絲綢、棉布、竹器、稻米就行銷各地,素來是國之財賦重地。東岸入主寧波,解民於倒懸之後,大量來自東岸本土及南洋的商品湧入本地,但傳統的寧波商人沒有被嚇倒,他們憑藉固有的優勢與精明強幹的經營風格,積極從事對外貿易,利用多種渠道與清國、順國、日本、朝鮮乃至荷蘭做生意,抗衡外洋商品湧入的同時,也極大促進了寧紹本地經濟的繁榮和現代化里程。在這個過程中,寧波商人集團開始凝聚、崛起,其經濟實力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已經成了遠東地面上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與歐陸低地地區的荷蘭人非常類似。」
以上是寧波地區首屈一指的大報,同時也是政府機關報的《寧波周報》第二版的內容。該報記者經過深入採訪,並查閱了許多資料後,用大量的筆墨描寫了寧波商人集團在這幾十年裏的發展歷程。
與曾經經歷無數動亂,打成了一片白地的山東不同,寧波地區從明末以來就沒遭過什麼災,人民生活安定,商業繁華。而且當東岸大軍打進寧波的時候,當地士紳也兩極分化,部分堅決抵抗,部分與東岸人合作。抵抗的自然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合作的嘛這幾十年來當真是賺了大便宜了。尤其是那些搭上了台灣銀行順風車,與他們從事對外貿易的商人,現在哪個不是腰纏萬貫的豪商巨賈?定海縣鄉下那一連串佔地極廣、耗資巨大的宅院,便是這些大商人們的置業之所,一點不比廣州城內外的那些從事對外貿易的商人們的大屋差。
到了八十年代的今天,崛起的寧波商人集團在政治上的影響力也漸漸大了起來,並且在一系列的事務中發揮着自己的影響力。誰讓南方開拓隊政府負擔較大,經常向這些商人們籌款呢?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商人們出了錢,自然也是要名望和社會地位的,然後還有一些傾向於他們的政策。
寧波商人集團成功地融入東岸經濟體系當然也有仇視他們的人認為是成功洗白,因為當初很多商人還秘密與清國有聯繫應該可以算是東岸海外殖民地統治的一個經典案例,即東岸人究竟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統治海外殖民地。同文同種的寧紹殖民地可以這麼做,那麼未來在印度等地的殖民地也可以如此照搬嗎?還需不需要打破當地原來的社會體系呢?怎麼樣做成本才最低,收益才最高?這是一個值得東岸政府有關部門探討的問題。
「寧波,現在起勢的苗頭越來越明顯了。」在寸土寸金的定海港商業區吃完一屜小籠包,東岸日本公司總經理姜雲帆放下了手裏的報紙,感慨地說道。
姜雲帆也在遠東地區工作了很長時間了,曾經長期在煙臺生活的他來到寧波後,立刻感覺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氛圍。如果說登萊百姓堅忍、剛毅,做事一板一眼,是上好的兵員和幹部來源的話,那麼寧紹當地人民靈活多變的風格,則令他幾乎以為去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國家。只能說橘生淮南為橘,生淮北則為枳,不同的環境確實造就了不一樣的文化。
「走吧,去市面上看看。東岸日本公司要更好地開拓日本市場,那麼就要想辦法擴大商品種類,將更多的東西賣過去。否則,光靠那老三樣,前景都能看得到頭,沒什麼意思。」付完賬後,姜雲帆大手一擺,帶着兩三個隨從下了茶樓,走到了大街上。
這是一條典型的商業街,主營對外貿易,各色人等都有。這並不是開玩笑,你從服飾、髮型就能看得出來,有短髮的東岸人,有留着髮髻的傳統漢人,有朝鮮人,有日本人,有歐洲人,甚至就連腦後拖着辮子的清國人都有,可見這座港口城市的繁華。
大街上幾乎沒有從事零售業務的商店,全是主營批發業務的專業行棧,如鹽行、茶行、皮行、藥材行、糧食行、棉花行、油行、紙行等等。這些行棧本身並不擁有生產基地,即他們都是所謂的牙行,但能量極大,基本壟斷了某地甚至整個寧紹的某一種商品的貿易,而這其實也是本地寧波商人們進行原始積累的最主要途徑。
姜雲帆對這些牙行的本事認識得非常清楚,正如本地人所說的「不經花行而進行的買賣相當艱難」,這些貿易行棧發展至今,已經不再單純地是做中介業務了,而是拓展了更多的經濟職能。比如,行棧可以代為外來客商提供信用保證和交易保證,可以充當公證人,可以代辦運送及儲存業務,可以提供重要的商業信息,甚至還可以為客商提供生活服務、代繳稅款服務等等,總之他們已經突破了以往單一的經紀人角色,向更全面的方向發展了。
姜雲帆在煙臺任職時就協助過東岸巨無霸糧食企業國家儲備糧庫在寧波採買糧食的業務,當時寧波當地的幾家糧食行棧就幫了很大的忙,包攬糧食的儲存、運輸,同時代繳稅款,國儲糧只要負責簽訂合同及打款就行了,簡直不要太省心,與從南洋千里迢迢運糧而來的荷蘭船長們有的一拼了。
「怎麼現在這麼多清國商人來貿易?」一連看到好幾家腦後拖着辮子的清國商人開辦的行棧後,姜雲帆也有些懵,雖然東岸和清國已經和平了,但現在商業聯繫這麼緊密了?
「都是徽州幫的商人!」一名隨從說道:「主營茶葉、油料、筆墨行當,現在也開始漸漸發展到典當行業了,生意規模還是很大的。姜總您可能有些忘了,咱們出口到仙台藩的很多筆墨,就是徽州產的。」
「唔,是有這事,我幾乎忘了。」姜雲帆拍了拍腦袋,有些尷尬地說道:「典當行可是暴利啊,寧波本地商人怎麼搞的,居然讓徽州幫插了一腳進來。雖然這些徽州商人們從前明開始就在錢莊、典當等金融業務領域很強勢,但寧波已經大洗牌幾十年了,居然還能讓人家發展起來。唉,台灣銀行也是的,整天光盯着貿易,就沒考慮過正兒八經發展金融業務。」
「姜總,其實也沒多大關係的。這些徽州幫商人,很多人都打算常住定海了,因為我們能夠給他們提供一個非常良好的經商環境,同時市場也非常廣闊,這是清國人很難給予的。他們在這裏開店,在這裏做生意,在這裏繳稅,時間久了以後,他們到底算哪邊呢?」隨從笑着說道:「我覺得吧,只要落實好入籍政策,讓符合條件的徽州幫商人可以加入我們的國籍,那麼這都不是問題。」
「呵呵,入不入籍的事情先不談,這金融行業的暴利,就應該征重稅。現在寧波不是也吵着要修一條鐵路嘛,正好從遍地的錢莊、當鋪那兒籌錢,上定鐵路可也有將近一百五十公里呢,南方開拓隊財政上雖然較為寬裕,可單靠自己也修不起鐵路,還是得寧紹廣大商民們籌款啊。」姜雲帆也笑着說道。
話說隨着寧波經濟的發展、商業的繁榮,這些年來具備濃厚地域色彩的商人團體的組合與分佈,也開始蔚然成風起來。這些商人集團的存在,不但加強了市場競爭,活躍了商品的流通,同時也強化了寧波經濟與其他地區的貿易聯繫,促進了整個遠東地區的商品大循環。正如《寧波周報》曾經感嘆過的:「市場之繁盛,不特為本地商人所趨集,其他各府、各省乃至各國商人亦廣設本店或支店於其間,蓋因政府堅決施行貿易之自由政策也……」
如果詳加剖析的話,那麼如今活躍在寧波市場上的外地商人團體計有
登萊幫:輸出品以驢皮、乾果、役畜為主,輸入品主要為南洋特產、棉布及其他南貨。
黑水幫:輸出品以機械零件、成套設備、船舶、建材、煤炭、馬匹、牛羊、鯨魚製品、藥材、山野貨、蠟、蜂蜜、木材為主,輸入品為糧食、南洋特產、布匹及其他日用品。
滿蒙幫:以羊毛、牛羊肉、牲畜為主,輸入品主要是糧食、南貨及南洋特產。
日本幫:輸出品以刀劍、屏風、銅條及貴金屬為主,輸入品主要是絲綢、皮革。
朝鮮幫:輸出品以藥材、乾果、煙草、辣椒、鐵料、蜂蜜為主,輸入品主要是絲綢、茶葉、書籍、竹器及南洋特產。
湖南幫:船運貿易非常繁盛,貿易額極大,輸出品主要是茶葉、大米,此為大宗,其他還有黃豆、鉛、鐵、桐油、藥材、雨傘、石膏等商品,輸入品以戰馬、海產品、機械零部件、武器彈藥、書籍等商品為主,都是李順政權所急需的。
廣東幫:這個對外貿易曾經獨領風騷的省份商人在寧波開店的很多,輸出品以雜糧、藥材、黃豆、油類、南洋特產為主,輸入品主要是武器彈藥、戰馬、五金製品、藥材、茶葉、絲綢、皮革及牛羊。
福建幫:主要輸出品為茶葉、蔗糖、藥材、木材、生漆、果類、南洋特產,輸入品則為皮革、牲畜、五金製品、戰馬、武器彈藥、機器設備。
其他就不一一列舉了。如此巨量的商人集團在寧波生根落地,給本地輸入了無數的外來商品,使得定海港一躍成了遠東地區數一數二的商品集散地。無數的金錢在此流通,海量的船隻在這兒靠港,操着各種語言的商人在這人聚集,在歐洲工作過的東岸幹部們都有些懵逼,這尼瑪又要造就一個阿姆斯特丹?雖然就貿易規模和金額來說還遠遠不如,商品種類也不夠豐富,但依託着遠東如此巨量的人口(當然其中大部分還不能算作「商業人口」,小農經濟的範圍依然極大),如果好好經營的話,未來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其實也很難說呢。
這個商業中心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與東岸本土遠隔萬里,除了少數高利潤的特殊商品以外,東岸本土的絕大部分工業品運到這裏都是無利可圖的。因此,定海港這個商業中心再繁榮、再發達,對本土工商業尤其是至關重要的製造業的促進也極其有限,本土人民也沾不了多少光,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重要的遺憾。因此,連帶着為在寧波修建鐵路的事情,上頭都不是很積極,甚至可以說是漠視,以至於南鐵公司都沒法從中獲得什麼補貼,到最後還是得寧波本地商民想辦法。
好在他們的經濟實力不錯,資本雄厚,真要修鐵路的話,湊一湊拉長期限的話還是可以的。而恰好南鐵公司對於在商業繁華的寧波修建上定鐵路(上虞—餘姚—鄞縣—定海)也比較感興趣,認定這是可以快速盈利的鐵路,因此雙方可以說是一拍即合了。而新官上任的南方開拓隊隊長劉厚非對此也表示支持,這就掃除了上定鐵路修建的最後一點障礙同時也是最大的障礙,即政治上面的障礙如今只待南鐵公司派來的技術人員們測繪完畢,確定最終的圖紙,然後便可以開始着手修建了。
而上定鐵路這條橫穿整個寧紹東岸控制區的鐵路一旦如此完工的話,那麼原本依靠傳統河道運輸的寧波本地商業又可以更上一層樓。正如東岸本土的鐵路公司將運河事務處擠兌得經營困難一樣,寧波人民遲早也能體會到鐵路這種快速運輸的系統對經濟的巨大促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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