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7年5月15日,永州府道州郊外的一處管道邊,一隊兵馬剛剛走過。 .
這是來自附近縣鄉的團結兵,按照上峰的命令到道州城外的一處大營集中,隨時準備領受各種任務。團結兵,顧名思義是地方上的團練武裝,但和傳統意義上的團練又有所不同,因為其指揮使和中上級軍官都是朝廷任命的,只有下級軍官是由地方推舉,要麼是地方上有勇力的遊俠兒,要麼是地主豪商家庭出身,總之是一種奇怪的混合體,與後世清末的團練(如湘軍)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在大順這個極度仰慕唐制的國度,團結兵已經被定為主力部隊以外的重要補充,承擔着彈壓地方、維護治安、轉運糧草、看管俘虜等工作。比如在川南、湘西清理土司勢力的戰鬥中,順軍就大量使用了各府的團結兵輪戰,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也節省了大量的軍費。
綜合說起來,團結兵和東岸的民兵制度有些類似,即在農閒時節統一進行訓練,然後由朝廷發放裝備(一般是冷兵器,火器很少,鎧甲這類貴重的裝具基本沒有),自己準備好到達集結地點的糧食、醬菜及其他用品,然後等待開拔。
團結兵制度存在的基礎,是民間有充足的資財能夠支撐這種訓練、行軍和作戰,這就要求他們至少是有一些田產的自耕農,身無立錐之地的赤貧佃戶是無法承受這種負擔的,況且軍官們多半也看不上這些長期營養不良的傢伙。
也託了大順起家時的政權性質(農民軍),攻佔湖廣、江西等地時打土豪、分田地搞得非常積極,雖然平添了不少阻力,但對於在地方上建立穩固的基本盤卻有很大好處。再加上這幾個省在明末時長期陷入戰火,人口死傷慘重(江西甚至還被東岸人擄掠了一把),地方上無主之地甚多,後來大順政權乾脆進行了大裁軍,將鼎盛時超過三十萬人的部隊裁撤掉了起碼三分之一,然後分散到湖南、江西的很多州縣為民。這些人基本都是自耕農,在堪稱魚米之鄉的江西、湖廣成家立業並經營了一代人後,現在已經薄有家底,因此團結兵制度也能夠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推廣開來。
這種制度在南明境內就無法推行。蓋因其地方上舊有勢力盤根錯節,土地這種農業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資料早就被瓜分得一乾二淨,大量人口與地主之間存在着人身依附關係,整個社會的剝削程度遠超順國和清國。這種情況下,普通百姓吃飯還發愁呢,又哪有那個精力和體力來參加軍事訓練?更別說兩廣、雲貴一帶還有勢力龐大的土司勢力了,那些山野寨民們更不可能被朝廷徵用成為團結兵。
因此,大順這個政權別看只有幾個省,人口也只有一千多萬,但戰爭潛力絕對不可小覷。團結兵這種預備役制度說穿了並不新鮮,古代就有,但人家能夠在全國推廣並已經維持了十多年之久,確實很了不起,足以吊打南明朝廷及旗下各路軍閥。
而團結兵也只是這個國家戰爭潛力的一部分,事實上比預備役團結兵更重要的,是這個國家多年來一直大力整飭着的公路及水運系統。當年為了在清廷這個龐然大物的威壓下堅持住,東岸人很是派了很多批次的道路、橋樑及運河方面的工程師幫助他們改善國內的基礎設施,以改善其後勤物資及軍隊的調動速度,減少路途上的損耗。
在那個年代,東、順兩國關係異常密切,東岸人出口了大量的水泥、石灰、鋼筋到順國,幫助他們建起了一系列的永久碼頭及依託其運轉的倉儲物流中心,這些都對改善順國的軍事後勤益處很大。再後來,他們還出口了很多木工機床,幫助他們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利用木材這種天然資源的體系。當然東岸人也沒忘了幫助順國培養一批建築人才,灌輸了一些先進的物流運輸理念,讓順國上下對交通基礎設施的重大作用有了深刻的認識。
可以這麼說,是東岸人的啟蒙,才讓順國君臣明白了公路、運河、碼頭、倉儲中心這類基礎設施,同樣是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不僅僅是錢糧土地和人丁。打個比方,你後方再富裕,生產出來的糧食再多,若是交通不行,大部分也運不上前線,十袋糧食有九袋被運糧的人畜消耗在途中,只有一袋糧食能夠送抵前方。而就這少少的一袋能夠送上去的糧食,也因為路途艱難、曠日持久的緣故,被攤上了極大的成本,因為運糧夫子們跋山涉水在外奔波,很明顯是要誤了農時的,這家裏的莊稼收成很可能也會受到影響,試問這代價夠不夠大?
最近二十年來,隨着局勢的日趨穩定,大順朝廷也開始咬牙擠出一定的費用(這個國家大部分收入都用在軍隊身上),開始在湖南、江西這兩個水系縱橫的省份進行建設。他們沒有選擇相對昂貴的公路建設,而是將有限的資金投在了河道的疏浚和拓寬上,同時沿河興建起了大批的碼頭和倉庫,並派兵值守,順便設立鈔關徵收一點過路費,以回籠點建設資金。
平心而論,順國這二十年的基礎設施投資還是有一定效果的,這其實主要得益於湘江、贛江等主要水系及大量的支系組成的水網。這些河流,如果經過一番整飭並每年都撥款維護的話,那麼還是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的,因為其覆蓋面實在是太廣了,能夠有效勾連湖南、江西的大部分府縣,這魚米之鄉可真不是白叫的。
而基礎設施的改善,除了在軍事戰略方面發揮了較大的作用外,對於降低各地間的物流成本,打破商業壁壘,同樣也有着極大的功效。按照東岸人的理論,建立統一的沒有關稅壁壘的全國市場,是商業化大發展的重要標誌,順國如今雖然還沒能做到這一點,但至少在湖南和江西之地,確實是有些接近這個樣子了。而這,似乎也可以解釋,為何這兩個省的工商業在這二十年來持續發展,以至於到了現在倒逼思想界的革新,整個社會呈現出了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毋庸置疑,如今湖南、江西兩省大概是全中國除開東岸人控制區外工業程度最深,經商條件最好的省份了。這兩點,已經給李順政權帶來了極大的好處了,且他們也確確實實地看到了這一點,這從兩省貢獻的財稅連年增加就能看得出來,湖南、江西二省是大順能夠南征北戰的財稅之源、霸業之基。
這次南明朝廷出現劇變,親王孫可望上朝途中被殺,黨羽被清算,很多統兵大將直接就投靠了大順,甚至還有跪求大順興兵南下,為孫可望報仇的人。這些消息被加急送到長沙後,李來亨便立刻召集群臣密議,最終定下了從四川、湖南分別出兵,兩路伐明的戰略。四川方面,自然由四川節度使劉忠貴統領大局,揀選精兵從東川府南下,以降將白繪為先鋒,直趨昆明,打的就是直搗黃龍的主意。
而湖南方面呢,則由銀槍效節軍都指揮使郝平總攬全局,率精兵七萬餘從永州、寶慶等地出擊,目標直指廣西全省。這是南明朝廷直轄的省份,地方上沒什麼強力的軍閥,攻打起來應該阻力不大。李來亨估計,在左營兵馬大舉入滇作戰後,保不齊廣西的很多部隊還會被召去勤王,這又會進一步降低他們佔領桂省的阻力。
而一旦廣西被他們攻取了,那麼僅有雲貴兩省地盤的南明朝廷,又憑什麼跟大順斗?要知道,南明最能打的部隊都是以以往西營骨幹為核心組建的,現在西營老兄弟們鬧內訌,秦王孫可望被殺,麾下將領們惶惶不可終日,晉王李定國不得不強撐病軀多加安撫,但效果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怎麼樣!
其實若是給李定國一個窗口期,讓他從容收拾孫可望舊部,撫平局面的話,南明局勢還有可為。但大順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給你這個機會?這不,在消息甫一傳到成都和長沙後,比軍隊更快出發的,是大順朝廷派出的各路使者。
這些使者隨身攜帶着大量空白告身,四處拉攏、遊說滇、黔、桂三省的南明官員或將領,許以高官厚利,贈以良田美宅,很是拉攏了不少人馬過來,為下一步大軍出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李定國不是不清楚順國在地方上的這些小動作,但他現在根本無法分出精力來處理這些事情,他能梳理完昆明周邊的局面就很不錯了。要怪就只能怪那個死鬼孫可望,篡位自立之心已經急不可待,大伙兒沒有辦法,只能斷然行此一擊,先誅殺了此獠,然後再想辦法收拾地方上的爛攤子。
永州府作為大順南征的大本營之一,銀槍效節軍指揮使郝平已經先期帶了百餘親隨趕到了首府零陵縣,一邊等待各路人馬匯集,一邊派人前出偵查、聯絡,只待大軍一至,便以雷霆掃穴之勢直撲全州,務必要在最短時間內將其佔下全州周圍一些府縣的軍將已經和大順暗通款曲,唯全州參將死硬頑固,竟然妄想抗拒大順天軍,屆時定然要讓他知道厲害。
而雖然主力從零陵出發,但這卻並不意味着其他各處就沒有作戰任務。事實上道州就是一個策應的方向,大順朝廷在這裏派了兩個指揮的正規軍,同時集結了約兩萬名團結兵,出龍虎關入桂,然後收編恭城等地已經談妥的南明降官降將,包抄桂林府城的側翼,動搖全桂一線的明軍戰鬥意志,說起來雖然是偏師,但任務也是不輕的,因此這兩個指揮約六千人馬揀選的都是後營精銳,確保入桂後能夠鎮得住場面。
永州的百姓也感受到了戰爭腳步的鄰近。以往繁忙的湘桂貿易已經降低到了可有可無的程度,邊境地區各城寨都閉門自守,野外跑着的除了信使外就只有兩軍的斥候了。廣西境內很多百姓甚至已經往南遷移逃難,他們對於順軍的軍紀可沒太多信心,古來不禍禍百姓的軍隊他們可都還沒聽說過呢。
如今的永州府境內,除了少部分向北運輸錳礦、錫礦的船隻外,絕大部分船隻、役畜都被官府徵用來運輸軍需物資了。錳礦、錫礦是要運到巴陵縣碼頭交割給東國人的,這也是順國出口的大宗貨物之一,因為量大價美的緣故,東岸人每年都要採購很多,然後運到庫頁島工業基地進行冶煉、加工。也就是說,這些礦物,是大順朝廷可以從東岸人手裏賺取硬通貨的物資,因此即便在這個戰爭瀕臨爆發的緊要關頭,他們仍然不敢讓供貨中斷,以至於擠壓掉部分軍需物資的運輸空間也在所不惜。
當然他們對東岸的恭順也僅僅到這個程度了。相信這個時候如果東岸人要求他們勒兵回營,與南明保持和平的話,估計是得不到什麼回應的。順國雖然在東岸人面前姿態擺得很低,但人家並不是東岸人的傀儡,有自己的戰略利益,自主性還是很強的。如今南明朝廷內訌,如此千載難逢之良機,一旦錯過可能就再也不會擁有,因此順國君臣是打定了主意要藉機發難,一口氣吞吃了南明朝廷的地盤,增加自己國土的厚度。
到了眼前這個節骨眼上,無論誰來說項都不好使了。戰爭機器一旦開動,若是沒有足夠的祭品的話,又怎麼可能停得下來呢?如今東岸人應該拋棄勸說順國停戰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轉而想想該怎麼善後。南明朝廷的結局會怎樣?廣東、福建的局勢該如何穩定?要不要對順國提出制裁?如此種種,不一而足,這才是寧波、登萊的老爺們該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