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總,好久不見。」1704年9月12日,仙台藩石卷港橋口屋後院密室內,東岸日本公司總經理韓贗春正與明面上是浪人首領身份,實則為松前藩做事的逸見要之助密談。
逸見要之助今天是秘密前來,一個手下都沒帶,足見他的謹慎。而作為一個被東岸國家情報總局發展的間諜,他確實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至少,主家松前氏總要避着點吧?雖然松前家與東岸關係密切,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但如今主事的松前賀廣(松前正廣長男)卻未必願意看到自己的手下與其他勢力夾纏不清,雖然逸見要之助這個手下在他看來簡直和夜壺一樣。
「逸見君,這幾年你的功勞很大,上級都看在眼裏。放心,組織是不會虧待任何有功之臣的,你的家人在大泊生活得很好,衣食無憂,自由自在,過着優渥的生活,接受着最好的教育。」韓贗春親自給逸見要之助倒了杯清酒,笑眯眯地說道。
逸見要之助這個人,在聚集在大阪的浪人集團中的影響力不小。這幾年裏,他明面上幫着松前家招募浪人,私下裏也幫東岸人忽悠了不少破產武士前往南洋、印度,立下了汗馬功勞。當然,作為對他的獎賞,逸見要之助的秘密銀行賬戶內的存款額也屢創新高,目前幾有數千圓之巨。
其實依照逸見要之助本人的想法,他已經不想幹這種事了。最理想的,是前往黑水、滿蒙等地,和他認識的野澤、半澤、小松等人一樣,弄個一官半職,文職武職皆可,哪怕是個芝麻小官,總勝過還留在日本這邊做人口販子。
之前韓贗春已經答應過他一次了,無奈後來又變卦,要求他繼續堅持三年。現在三年過去了,似乎還要再干三年。三年又三年,到底還有多少個三年!逸見要之助每每想起此事,總覺得心煩意亂,仰頭將瓷杯中的清酒一口乾掉後,這才稍稍平復了下心情。
現在幕府大刀闊斧地改革,整個日本的傳統經濟日趨瓦解,普通農民、下級武士們苦不堪言,他們的家人也一樣。在對馬島附近與朝鮮對峙的海軍士兵,他們的姐妹要靠賣身來換飯吃。農民種出來的米,自己吃不到。幕府不斷「改易」、「減封」,多年來累積已160餘萬石,失籍武士日漸增多,找不到事做,只能忍飢挨餓,疲憊不堪。唯一得利的,只有鴻池、三井、住友、淀屋這些特權派,他們花天酒地,揮霍無度,對將軍和天皇隱瞞真實的國情,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如此大勢之下,他逸見要之助這麼一個小人物,又能做什麼呢?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靠幫着東岸人做事,招募失籍武士,才能維持得了生活的樣子。他只能憑着自己的良心,盡全力幫助一下那些可憐人,讓他們有個去處,有點事做,不至於餓斃街頭。
我真的是太難了!
「韓總,最近又要招攬大批人手,可是南方有事?」喝完酒後,酒量甚淺的逸見要之助頓時臉紅了,就連問話的聲音都提高了三分。
「逸見君,不該打聽的就不要亂打聽,這對你沒好處。」韓贗春板起了臉,說道。
「是我失言了。」逸見要之助低下了頭,說道。
「不過,逸見君也是我們的幹部,有些事情你也有資格知道。」這個時候,韓贗春忽又一笑,說道:「是的,你猜得沒錯,是南方有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到處缺人,缺得很厲害,不得不到這邊想辦法了。這樣,一會我會給你批五萬圓,作為你活動的經費。省着點花,我給的是法幣,你想辦法換成公方的新幣,能用得久一些。」
逸見要之助聞言點了點頭,再無多言。他明白韓贗春的意思,五萬金圓券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幣值堅挺,是硬通貨中的硬通貨,就連三井、住友、鴻池這些財閥們也喜歡儲備一些,可見其價值。拿金圓券去招募浪人,委實浪費了,還不如換成幕府鑄造的新幣,五萬金圓券足可以招募大幾千人了。
而說起幕府鑄造的新幣,那簡直就是一個坑爹玩意。成色不足,粗製濫造,完全是內外勾結剝削百姓的產物。事情起因是幕府財政困難,虧空巨大,因此聽信了特權商人的建議,改鑄新幣,降低成色,數年間就讓幕府獲利數百萬兩白銀,鑄幣商們(金座、銀座)也跟着大發其財。但這種劣質貨幣甫一面世,就因為成色不足而幣值大跌,進而導致物價上漲,各藩本就千瘡百孔的財政雪上加霜,不得不減少陪臣武士的俸祿,以至於武士們不得不靠副業謀生。如果找不到副業的話,那麼沒說的,只能全家老小一起忍飢挨餓了。
逸見要之助對那些吸血的銀座頭目們恨之入骨,對接受金銀座商人賄賂的幕府奉行荻原重秀更是恨不得生【零零看書網.】啖其肉想要斬殺荻原重秀的武士幾乎可以從江戶排到大阪,奈何此人一直不死此時卻不得不捏着鼻子拿他們鑄造的爛錢去招徠人手,想想就心情很不爽。不過他是聰明人,青年時期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讓他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如何辦好事情並得到上司的賞識,因此只重重點了下頭,「哈依」了一聲,便再無二話。
「幕府那邊的關節,我會想辦法打通的。嘿嘿,綱吉將軍提出了『增產興業』的口號,全國大肆開墾新田,大辦新式工業,有求於我們之處甚多,諒這個『犬公方』也不敢不給我們面子。」韓贗春這話有些倨傲了,絲毫沒把幕府放在眼裏,但逸見要之助聽後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頭顱壓得更低了。
東岸人是強者,橋口屋出售的商品無論地方大名還是幕府公方,需求量都十分之大。在如今這個局勢下,確實沒人敢對他韓贗春不敬,更沒人敢為難他。而說起這個「犬公方」,其實也有件趣聞。德川綱吉篤信佛教,認為自己沒有子女是前世多殺的報應,須切戒殺生,又因為他生於戌年,所以要特別愛護狗。因此,他特地頒佈「愛護生類令」,嚴禁殺生。很多百姓因為殺傷狗而被處死或流放,最後居然導致大家都不敢養狗了。德川綱吉見這樣不是辦法,於是又向百姓徵稅,建立大批犬舍來收容狗,百姓們本就生活困苦,現在又要多交一份稅養狗,頓時紛紛稱呼德川綱吉為「犬公方」,一時傳為笑談。
從這裏也可以看出,幕府與民眾間的矛盾究竟已經激化到了何種程度。德川幕府,越是改革,人民越窮,財閥越富,破產的武士就越多。其實東岸人倒是樂於見到這種情況的,畢竟他們可以多賣設備、多賣商品,還可以利用混亂的金融和經濟局勢渾水摸魚,大撈一筆。而經濟困難產生的大量失籍落魄武士,又可以招攬過去,讓他們到海外為東岸人打生打死,謀取利益,簡直一舉多得。
韓贗春在日本工作了小半輩子,對這個國家實在太了解了。他已經與幕府在私下裏達成了默契,招募浪人時幕府從來不設置硬性障礙一些官面上的法律障礙則可以靠關係和賄賂解決因為他每招走一個人,就幫幕府拆走了一枚炸彈。不然的話,難道你想當年由比正雪刺殺**再次重演麼?幕府不想的,所以他們非常配合。
當然幕府還有另外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拒絕東岸人招募浪人的請求,然後他們得通過向外輸出戰爭來舒緩內部矛盾。而戰爭的對象麼,沒說的,就是朝鮮人了!反正這會大家在對馬島的問題上鬧得不可開交,大仗小仗都打過好幾回了,雖然幕府搞得灰頭土臉的,但卻從未承認失敗,一直試圖捲土重來。戰爭一起,這失業的武士們可不就有了用武之地了麼?那樣幕府安全了,失業武士爽了,財閥們也高忱無憂了,唯一不爽的就是朝鮮人,但那又如何?
只可惜德川綱吉終究不敢跨出這一步,因為他很清楚日本還沒準備好。朝鮮王國早開化幾十年,如今農工商發展都很順利,經濟深度融入東岸建立的經濟圈,政府財政收入甚至超過了兩千多萬人口的日本。對上這樣一個國家,日本還沒有足夠的底氣,增產興業行動才剛剛執行了幾年,成效未顯,國家還很虛弱,這個時候萬萬動不得刀兵。那麼,為了避免國家在這個社會轉型的當口自爆,就只能倚靠東岸人,滿足他們的要求了,雙方各取所需。
而一旦將來準備好了,怕是德川幕府就會改弦更張,第一時間對朝鮮動手,誰來調停都不好使!韓贗春早就洞悉了此中的道理,因此他做起事情來非常有分寸,踩着幕府的底線,但又絲毫不逾越,這非是浸淫日本社會多年的老手不可為之。
「日本、朝鮮那些爛事,老子才懶得管呢。只要能弄到足夠的浪人去為王前驅,你們哪怕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也請自便。印度、拉包爾、新華夏,那麼多缺口等着人去填補啊,誰有空理你們那點破事!」韓贗春端起酒杯,鴻池家的神鶴入魂大吟釀味道確實不錯,喝完早點辦事吧,一會還得去一下伊達家,這個不安分的地方大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