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額圖此時心情微妙。
二阿哥能記着他這個外叔祖,他心中自然激動,可是,「多餘」兩個字也着實傷人吶。
至於被主子說一句笨蛋,他倒是渾不在意。
梁九功誠惶誠恐地請了胤礽入殿,見萬歲爺面色雖冷着,倒也不似真生氣,便屁顛屁顛將阿哥帶來的吃食擺上,放心掖門出去了。
小機靈鬼胤礽連忙招呼道:「阿瑪,這雞翅可香了!」
「索大人,紅菜湯也可好喝了。」
「你們快嘗嘗。」
康熙愣是被這小把戲取悅到了,哼笑一聲:「慣會當面賣乖。方才在外頭,怎可那般無禮稱呼索額圖,叫皇后知道,定要罰你五日不許吃甜。」
小孩子多喜歡甜味豐富的食物。
赫舍里怕胤礽吃壞了牙,特意管着份量,隔日才給用一點。這會兒康熙這麼一嚇唬,小傢伙急得團團轉,差點就要抱着索額圖撒嬌耍賴了。
好在,索額圖回過神來還知道分寸,幾句吉祥話就將此事翻篇了。
美味當前,眾人都無心說事。康熙也不小氣,分別賜菜給索額圖和法蘭西傳教士馮蘭,君臣之間頓時親近了不少。
馮蘭的漢話很不錯,還能背不少詩文,惹得康熙忍不住看向親兒子,琢磨着差不多也該送去尚書房培養了。
「皇上,銅胎畫琺瑯來自於法蘭西邊界的佛朗德斯,您剛才已經看到它的瓷器,真的很美。」馮蘭打斷了康熙的思緒,開口懇求,「臣願幫助大清擁有自己的琺瑯製造處,若能做出洋瓷一半的美,就太好了。」
康熙聽了這話,很是不滿。
朕的大清幅員遼闊,要什麼人才沒有?無論做什麼,那必然是能做到最好的。
當皇帝的不好直接開口,便看向索額圖,示意他來挽回大清顏面。只可惜,索額圖正吃得滿嘴油,對着二阿哥嘿嘿笑呢。
康熙默默在心裏罵一句:果然蠢才。
出乎意料的,胤礽卻忽然放下湯碗,一臉疑惑道:「造辦處的人可厲害啦,一不留神總是弄出比原樣更好的東西,你的要求這麼低,也太為難他們了。」
馮蘭面紅耳赤,對着還是幼童的皇子也不好理論,只能化憋屈為力量,請求康熙派他常駐琺瑯處。
他倒要看看,大清的匠師能有多大本事。
胤礽的反擊叫康熙撫掌大笑,心情暢快,覺得不愧是朕看中的太子,有氣勢!
他索性大手一揮招呼顧問行:「傳朕旨意,於武英殿特設琺瑯作,歸入養心殿造辦處,由法蘭西傳教士馮蘭入內督辦此事。」
琺瑯作很快就如火如荼地設立起來。
康熙雖然只是一嘴的事兒,底下內務府和三織造可就忙壞了。
皇上喜歡那畫琺瑯瓷器,窯口總得多加幾座吧;還得叫江寧、蘇州、杭州織造選送南匠數百人入京,充為畫琺瑯人;再就是南匠們入京路途的費用、在京應給的工食、衣服、房銀等,到底該各府、織造處負擔,還是內務府造辦處養贍呢?
這些開銷用度的事兒涉及皇家,總是格外叫人頭疼些。內務府總管大臣噶祿向來謹慎,才能在這個位置上一坐數年,且受信撫養大阿哥。
他拿不準主意,索性將此處所需的大致預算報給了康熙。
康熙正窩在乾清宮東暖閣閣樓上,一邊揉捏着胤礽,一邊看書。原本愜意舒適的心情,在看過噶祿遞上來的冊子後,變得不太美妙。
他將翻開的預算賬目攤在小炕桌上,嘆了口氣:「費用也不能全叫各府和三織造官員出。那些個老狐狸還得留着做大用。這事你怎麼看?」
噶祿先前已經想好了法子,回稟道:「奴才覺得可以折中。先由三織造支付一筆安家費,供給在途所用,至於入京之後的工食住行,則由造辦處錢糧養贍。如此一來,兩處開支都算平衡。」
康熙覺得這法子不錯,便命噶祿儘管去辦。
兩人顧着說話,都沒注意到窩在帝王懷中的胤礽,正目不轉睛地閱覽着那冊賬目。等噶祿帶着賬離開時,胤礽也差不多全記住了。
小傢伙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
只不過赫舍里叮囑他不可外露,便連阿瑪也一直瞞着,生怕揪着他日日背詩文。
康熙垂眸,瞧見胤礽一會兒蹙眉迷惑,一會兒恍然大悟的小表情,忍不住笑着捏他臉頰:「忙着想什麼大事兒呢?比朕還忙。」
胤礽抬頭,揚起個略顯委屈的笑臉:「阿瑪花錢嘩啦啦的,流水一樣,保成想攢一點給你留着。可是小豆子和嬤嬤的月銀不能省,小甜瓜也得好好吃飯,只好只好從保成的零嘴和玩具里剋扣了。」
康熙沒憋住,「吭哧」一聲笑了。
他被小東西惦記着,心頭暖暖的,難得溫柔地摸摸兒子的小腦瓜:「放心吧,你阿瑪的錢除非被人貪光了,花是花不完的。」
「保成若喜歡什麼,阿瑪都弄來給你便是。」
*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紛然而至。
雪花不大,落下來很快就消失不見,只是這麼持續着下了一整日後,地面和屋頂、樹梢便被蓋了個嚴實。
胤礽窩在燒了地龍的暖閣裏頭,要了個牛羊肉的銅鍋子吃。
赫舍里吃不得太辣,好在有造辦處先前特製的鴛鴦鍋,母子倆一個用着番茄湯底,一個吃重麻重辣的紅湯底,蘸料裏頭再散發出濃濃的芝麻醬味,直叫人食慾大開。
胤礽吃得快,熱乎乎的發了一身汗,再喝杯熱牛奶,便愜意地趴到南窗炕邊看雪景去了。
剛吃飽飯,汗還沒下去,額娘不許他出去玩雪。
赫舍里今日也用了牛羊肉各半碟,蔬菜倒是吃下不少。這會兒被逢春扶到炕邊坐下,笑道:「從他阿瑪那兒回來就一臉心事,瞧見雪了,這才像個孩子樣。」
當額娘的,並不希望保成太早懂事,貪玩些才好呢。
胤礽回頭,望見額娘眼裏的擔心,連忙將今日噶祿和康熙的話學了一遍,連賬冊都給背出來了。
暖閣內靜了片刻。
逢春去把門關上,親自在外頭守着。赫舍里這才問:「你汗阿瑪知道你會背這賬冊嗎?」
胤礽將頭搖成撥浪鼓:「阿瑪忙着跟噶祿說話,連我看了都不知道。」
赫舍里懸着的心這才放心。
如今皇上寵着保成,若知道他過目不忘,定然大喜過望;可日後呢,等到帝王年老疑心漸重,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就成了一把刺向他自己的利刃。
這把刀子,她得幫着胤礽藏起來。
確認好兒子的安全,赫舍里這才琢磨起了南匠開支用度的事兒。
這筆銀子加起來數目不小,倒也不算太大,若揪出一兩個貪腐的內務府包衣,不至於傷筋動骨,還能藉機探出皇上的態度。
赫舍里當即便有了主意。
雪停之後,宮道最是難行。
今日是十五,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日子。蘇拉太監們趕在各宮小主出行之前,將雪鏟到兩邊,清理出一條小路來。
景仁宮內。
赫舍里慣例問了各宮的狀況,因是冬日,免不得要多提一嘴炭火份例。等確認都如數發放後,便叫她們各自散去,只榮嬪一人被留下來。
榮嬪如今已經接受了胤祉在宮外撫養的事兒,守着伊哈娜過得倒也不錯。
她坐下,主動提起一樁趣事兒:「娘娘可曾聽說了,造辦處琺瑯作那兒,竟弄出一隻畫琺瑯梅花圖的鼻煙壺。皇上才下令弄這畫琺瑯瓷器一月有餘,便有模有樣了。聽聞那法蘭西傳教士臉都綠了。」
赫舍里忍不住笑問:「妹妹這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還不是那兩個皮猴兒。」榮嬪笑彎了眸,「昨日,伊哈娜和二阿哥去皇上那兒,正碰上內務府在稟奏此事。聽說,二阿哥還將那鼻煙壺給拿回來了。」
赫舍里哭笑不得:「皇上也真是的,保成都不滿五歲,要鼻煙壺做什麼。」
「說曹操,曹操這不就來了。」
赫舍里回眸,就瞧見胤礽穿了身牙色的袍子,金黃團花紋小褂,左手上套着太皇太后賜下的蜜蠟數珠,腰邊則綴着那隻畫琺瑯鼻煙壺。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出富貴小爺的氣息。
赫舍里無奈笑:「瞧把你得意的,快給榮娘娘瞧瞧那鼻煙壺。」
胤礽嘻嘻笑着,聽話地解下來遞給榮嬪。
這鼻煙壺小小一個精巧得很,上頭紅梅或含苞,或綻放,枝杈蒼勁,與壺口的藍色團花紋相映成趣。
榮嬪驚嘆:「難怪阿哥問皇上要來了,就是嬪妾瞧着都喜歡呢。」
赫舍里也覺得奇怪:「琺瑯作就只得了這麼一件,又是個裝鼻煙的東西,你汗阿瑪怎麼願意給你?」
胤礽挺直了小身板,驕傲道:「是阿瑪自己先前答應的,保成想要什麼都給弄來。」
赫舍里便跟榮嬪相繼掩唇,低低笑起來。
合着是皇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笑鬧夠了,赫舍里打發了胤礽出去玩,這才順着話勢道:「如今造辦處要養贍這些個畫琺瑯人,另有窯口、原料採挖等各項開支,都需要人一一打理。噶祿已經向皇上舉薦了惠嬪的阿瑪索爾和,以及宜嬪阿瑪三官保,各自分領此事。」
榮嬪沉得住氣,靜候下文。
赫舍里便拍拍她的手,笑道:「這是趟渾水,妹妹記得叮囑你阿瑪,莫要踩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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