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的人除了姜姽和姜姒,還有謝氏。
謝氏寸步不離地守在姜嬗的身邊,一應侍候皆不假手於人。她不時側過頭抹眼淚,說話時聲音都帶着哭傷之後的嘶啞。
顧氏和余氏離開之時,表情都很複雜,尤其是顧氏。顧氏憂心忡忡地看着一臉稚嫩的女兒,幾度想說什麼,又都咽了回去。
姜姒送她們出去,小聲安慰道,「娘,您放心,我心裏有數。」
「你…你還是個孩子,你能有什麼數。」
「我知道娘在擔心什麼。」姜姒回望着姜嬗所在的院子,用更小的聲音說:「大姐姐看着像是不好了,她留我和四姐姐下來應是有所打算。」
「玉哥兒!」顧氏心下一驚,四處望了望,目光驚疑,「你看出來了?娘跟你說,你性子簡單,這種事不適合你。你明白娘的意思嗎?」
且不說女兒的命格有異,便是沒有,這件事也不合適。
「娘,我明白的,我就是陪大姐姐說說話而已,我不會有任何的想法。」
聽到女兒的話,顧氏總算是放了一點心。
她愛憐地替姜姒攏了攏披風,不無感慨地道:「以前我老覺得你還是個孩子,哪成想不知不覺你竟長大了,你既然能看明白,想來也知道該怎麼做。玉哥兒,你好好的,等過些日子娘來接你回家。」
姜姒無比乖巧地「嗯」了一聲。
往回走時,遠遠就聽到下人們驚慌的聲音,好像在說什麼「世子夫人又暈過去了」之類的話,再後來就是太醫匆忙而來,又嘆氣而去。
屋子裏隱隱約約有哭聲,聽着像是謝氏的。
謝氏哭得十分壓抑,生怕被別人聽了去,但哪怕是如此,強烈的悲痛讓她很難控制情緒。她望着如同被抽乾血色與力氣的女兒,哽咽到泣不成聲。
「嬗姐兒,我…我苦命的女兒…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早產大出血,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是回天無力。她多想問問老天爺,這樣的事為何偏偏落到她女兒的頭上?
姜嬗已經醒來,虛弱無力地半抬着眼皮,說話都顯得十分的費力。「娘,您別哭。事到如今,我只是擔心如姐兒和安哥兒,他們還這么小…您覺得四妹妹如何?」
安哥兒是她給剛出生的兒子取的小名,寄予希望兒子平安健康的願望。
謝氏哭着搖頭,拼命將眼淚擦乾,強忍着悲痛道:「以前瞧着還是個不錯的,但近日裏我看着心性似是有些不正。」
接着她將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姜嬗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如此她也算是有把柄在我們手中,豈不更好?」
「不行!」謝氏不同意,「她為了攀高枝,連自己的姐妹都算計,你覺得她會對如姐兒和安哥兒視如己出嗎?他日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兒,更是會替自己的孩兒謀算,到時侯如姐兒和安哥兒該怎麼辦?」
「娘,說句您不愛聽的話,若是擔心這一點,我們大可以永絕後患。」姜嬗的目光中迸發出決絕與狠厲之色。
謝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猶豫。
「倘若真如此,她難免不會心生怨恨。」
「如姐兒和安哥兒都是世子的親生骨肉,我相信世子不會由着他們被算計。」她嘆了一口氣,「娘,我也是沒有法子。您也看到了…華氏和那個華錦娘可是虎視眈眈,一旦讓她們得了逞,日後焉能有如姐兒和安哥兒的好日子?安哥兒本就早產體弱,若是她們」
其它的話她不必說出口,謝氏也知道意味着什麼。
她此次滑倒,縱然是她沒有證據,她也知道害她的人是誰。所以哪怕是拼着最後一口氣,她也不可能讓害她的人得逞。
知女莫若母,謝氏與她想到了一處。
但謝氏對姜姽已經失望,自然不可能放心。
「若不然,你舅家還有兩個表妹」
「娘,您覺得五妹妹如何?」姜嬗突然想到了什麼,道:「我瞧着如姐兒似乎很喜歡她。」
「她不行!」謝氏斷然否定。「你五妹妹還是孩子心性,太過單純。且不說你三嬸心疼女兒,不會同意她給別人當繼室填房。單說她那樣的性子,能斗得過你那繼婆婆嗎?到時候她連自己都護不住,又如何能護住如姐兒和安哥兒。」
「那該怎麼辦呢?」姜嬗虛弱的聲音中透着絕望,「娘,我的日子不多了」
壓抑的哭聲又起,外面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姜姒沒有進去,眼角的餘光看到姜姽也在。
姜姽依舊一身素衣,臉上脂粉全無,從神情上來看十分的悲傷難受,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卻滿是意味深長。
「五妹妹,為何每次都有你?」
「是大姐姐讓我留下的,四姐姐若是不忿,當時怎麼不說?」
姜姽扯了扯嘴角,似是在冷笑,「我才是大姐姐同父的妹妹,與大姐姐關係更近,我相信大姐姐一定知道該如何選。」
很顯然,她也明白姜嬗的打算,且對此很是意動。她看着姜姒一言不發地離開,還以為是自己成功打擊到了姜姒,眼神中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姜姒沒回自己在侯府的住處,偷偷從後門出了侯府。她離開侯府之後不是回姜家,而是直奔芳業王府。
芳業王府位於近皇宮之地,卻是難得的清靜之處。
她自報家門,說有事求見王爺。
門房見她是個貌美稚氣的小姑娘,一時之間不忍心大聲喝斥,只好婉轉地說自家王爺正在清修,不見外人。
來之前她已料到王府門庭之高,她絕無可能輕易見到慕容梵。
她塞了一小塊銀子給那門房,「我與王爺有些交情,王爺未必不會見我,勞你去通傳一聲。」
門房聽她這麼一說,將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後,又仔細思量一會兒,撂下一句讓她等着的話,隨即又將門關上。
她站在門邊,安靜地等候。
一刻鐘後,門開了。
來的是一位管事,自稱姓許。
許管事圓頭圓臉滿面紅光,身着暗綠色的綢製衣服,衣服上繡着一團團的福字。瞧着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地主老財。
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呵呵地道:「姜姑娘,王爺有請。」
進府後不知走了多久,他指向不遠處,道:「姜姑娘,王爺在那裏等你。」
姜姒順着方向望去,但見嶙峋的石山之上,有一松一亭。亭子之中立着一人,衣袂飄飄俊逸如仙,仿佛下一瞬間便要乘風而去。
石階盤着石山,遠看不顯,近看卻陡峭。
上山時她一鼓作氣,到了山頂之後無端心虛。畢竟她與慕容梵無親無故,得了恩情還未有所報答,反倒一再索取。
她遲疑着,有些不敢上前。
「王爺。」
聽到她的聲音,慕容梵似是有一聲低嘆,然後慢慢回頭。
「你想讓我救你大姐?」
「是。」她一點也不意外心思被看穿,誰讓這人是慕容梵。
慕容梵半垂着眸,平和的目光將她包圍。
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種被人無條件的包容,越發覺得心虛。
半晌,她聽到慕容梵說了一個「好」字。
「多謝王爺。」她連連道謝,在看到慕容梵重新背對着自己時,識趣地告退。
到了山下,她不由得回頭仰望。那山頂之上的人好比是芝蘭玉樹,順應蒼穹而生,依勢天地而長,淡泊出塵舉世無雙。
但她看着,卻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遺世之感。所謂高處不勝寒,所謂天才無知己,像慕容梵這樣的人,會覺得孤獨嗎?
她腳步生遲,爾後折返回去,提着裙擺再次爬台階而上。
風呼呼着,吹動萬物,包括人心。
慕容梵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因為氣喘而紅撲撲的小臉,有着如畫的五官和靈動的眼眸,正目光盈動而嬌怯地看着他。
「王爺,我給您變個戲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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